資本市場和文化產業
提問:這個問題是問給祁斌主任的,是這樣,祁斌主任剛才也說了,資本市場對中國經濟未來的重要性,就在昨天前天,微博上炒得最熱的跟資本市場相關的話題,就是關于人民網上市IPO這個問題,我想就這個機會請教一下對這樣一個熱點話題,包括這樣一種行為、一種趨勢,祁斌主任怎樣認為的?
祁斌:人民網上市過程中有什么具體問題,我還真沒關注到,不太了解,我們創業板部的副主任來了,比我了解情況,你們等一下可以問他一下。但是我想,文化創意產業和資本市場的對接,不是說具體人民網或哪個網站,我認為是一個大方向。以前包括我自己老講科技和資本市場的對接,其實文化非常重要,為什么?第一,它已經是一個巨大的產業,你說你現在回家干什么?吃一頓飯有多少GDP?沒多少,然后你就看電視,你的孩子玩游戲,全是文化創意,中國到這個階段以后,第三產業越來越重要。所以,一方面,文化產業本身將會成為一個巨大的產業,另一方面,它對于社會發展的重要性更是毋庸置疑,包括緩解社會矛盾,建設和諧社會都非常重要。再舉一個例子,美國的高科技產業也呈現出科技和文化的結合這么一個明顯的態勢。你說iPhone只是科技嗎?還有文化,結合了音樂、攝影、視頻,喬布斯以前喜歡英文書法,最后美術字也上去了。所以推動文化產業和資本市場的結合,這個方向應該是堅定不移的。剛才我們講到,如果要十年保持經濟穩定增長,這些產業應該是大家去關注和推動的,尤其是投資者,尤其是投行。謝謝。
突破中等發達國家陷阱
提問:祁主任,關于中國經濟的長期前景,無疑大家都是看好的,但對于近期和中期的發展,我周邊有很多朋友都非常擔心,您提到的中等發達國家陷阱的問題,事實上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未能跨越,想請教一下,您覺得,中國能不能突破中等發達國家陷阱?
祁斌:您的擔心很有道理,任何國家都很難輕松越過歷史上很多國家未能越過的“中等發達國家陷阱”,一定還需要有很多層面的努力和改革才能成功。我想,這些改革,簡單地說,最主要的還是以市場化為取向的改革措施。
我經常舉的一個例子是,我小時候生活在中國的魚米之鄉江蘇,對那一段生活最深刻的兩個記憶來自文革時期,一是,勉強能吃飽飯,二是,一年只能吃到一條魚。每年年底生產隊把河里的魚全部撈上來,村里每個人去抓鬮,抓到的就分到一條魚,一年就這一條,想要再吃,明年這個時候再來抓鬮。2000年的時候,我從美國回國工作,偶爾到清華去查資料,進了學生食堂,發現每個學生的碗里都可以有一條魚。我就想,這二十年中國發生了什么變化?為什么一下出現這么多的魚了?河沒有增加,很多甚至填了蓋了房子,水沒有增加,有些地方還被污染了。什么變了?只變了一樣,從計劃體制走向了市場體制。河少了,水少了,但老百姓的積極性調動起來了,他挖一個池塘,挑燈夜戰,于是吃魚不再是個問題。
八十年代的時候,有一個美國人寫了一本書,“誰來養活八億中國人”。今天中國已經十四億人了,有相當一部分人在減肥,吃飯不再是問題。我想,中國經濟的改革歷程始于一個產業的市場化,這個產業叫農業,包產到戶,釋放出了巨大的生產力。市場化的改革隨后擴展到了其他的各個領域,遂有了中國經濟過去三十年的巨大增長。我想,中國經濟未來若干年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取決于在各個領域中如何去繼續推動市場化改革,釋放新的活力。
當然,我們都應該清醒地認識到,改革開放三十年后今天的中國,較改革初期有巨大的進步,但也不可避免地面臨更加復雜的局面。未來若干年中,最重要的領域之一,就是金融領域的市場化改革。在這方面,我個人有一些體會。在剛回國前幾年,我在基金部工作,有幸全程參與了基金業“簡政放權”的改革,也見證了行業活力得以釋放,行業規模從幾百億增長到兩三萬億的改革效果。
我想,未來若干年中,中國經濟的增長率,究竟是百分之幾,可能并沒有那么重要,因為即使某一天我們的經濟總量趕上美國,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那時我們人均GDP大致仍然只是美國的1/4,我們和發達國家在很多制度建設上的差距也可能還是很大的。我們應該和能夠做的是,繼續推動以市場化為取向的改革,同時兼顧穩定和協調等其他因素,結合上中國人民對于市場經濟的熱愛和創業的活力,去創造更高的經濟文明和社會文明。
我記得一個寓言,大意是,一位行者問路邊的老人,到達目的地還要多長時間,老人說,你往前走,行者不解,往前走了幾步,老人告訴他,還要一個小時,行者問,你剛才為什么不告訴我,老人說,我不知道你走得多快。所以我想,中國經濟會怎樣,樂觀還是悲觀,并不是上天已經注定,我們更不應該去占卜,未來其實是在我們大家每個人的手中,看我們怎樣去推動改革。資本市場改革是一個結晶過程
提問:祁主任,最近社會上對發行體制改革和養老體系和資本市場的關系有很多的討論,希望聽一聽您的想法。
祁斌:這兩個問題都是非常復雜的問題,我想簡單地說兩句。
首先,發行體制改革,我沒有在發行部工作過,可能理解得不太深刻,只能憑我的理解談一點看法。發行體制在我們國家經歷了早期的額度分配制,逐步走到后來的發審委制和詢價制等,總的取向是逐步市場化的。就像我們國家的很多制度,都是從計劃一步一步過渡到市場的,也像我們國家的很多改革,必須要避免”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惡性循環。這樣一個改革,與數千萬股民的利益相關,與成百上千的企業的發展及中國經濟的未來成長有關,有方方面面的利益訴求,也有公平和平衡的考量。市場每日漲跌和牛熊循環影響到全社會的喜怒哀樂。
舉一個例子說明改革的艱巨性和復雜性。為了對公眾投資者負責,美國證監會的發行注冊過程事實上也是非常嚴格的,但同時也是非常標準化和程序化的。SEC負責發行的專業人員有220多人,分成十一個子行業,分別審理公司上市的注冊申請,而中國證監會的發行部只有四十多個編制。美國市場的IPO近年來已經非常稀少,而中國市場有幾百個企業在排隊。
可以說,事實上,近年來發行體制的市場化改革已經取得了一些積極效果,但也遇到很多新問題,例如社會廣泛關注的“三高”等現象,還需要在更深層面推動改革。但發行體制的改革,也與市場投機性、機構投資者的成熟度、法律法規環境的完善等等都有關系,是一個系統性工程。
第二,說幾句養老體系的建設和資本市場的關系問題。
我們做過一些系統性的研究,正在陸續對外發表。簡單地說,這兩者的關系是非常緊密的,更重要的是,它們是互為因果的。1980年代美國401K養老金計劃推出后的30年中,每個普通美國人養老金賬戶的年終余額和當年道瓊斯指數的相關系數高達98%。這個事實對我們是應該有所啟發的。
在某種意義上,長期機構投資者和資本市場二者之間,有一點像“雞生蛋、蛋生雞”的關系,不能互相等,要共同推動。如果市場不規范發展和健康成長,那么對養老體系就很難起到支持作用。但如果市場缺乏長期資金的支持,缺乏專業投資者,缺乏大型和長期機構投資者,那么資本市場也是不可能健康發展的。
這里,并不是簡單地鼓勵老百姓或養老金沖到股市里去買股票,而是強調國家層面的一整套的機制建設。美國過去三、四十年在這方面的制度建設,首先,涉及到養老金體系的自身建設,國家給予的延遲納稅和稅收優惠政策,以及個人投資者的委托機制和自主選擇機制,等等,這是一大部分;另外一大部分是與養老金投資相關的制度建設,需要通過資產配置、管理人選擇、風險管理、績效評估等一整套方法,必須要通過專業投資者來進行專業投資,才有可能實現較為穩定和相對可靠的匯報,這些都值得我們好好研究,并結合中國國情加以借鑒。
事實上,即便是在非常波動的市場環境里,全國社保基金在過去十年左右的時間里,通過股票和債券等各類資產組合投資,大致實現了年均9%的收益,與中國經濟增長率相當,這是一個非常有益的嘗試。我們需要特別強調的是,社保基金的投資方法,并沒有太多神秘之處,更不是巫術,而是國際上通行的一套大型養老金的投資方法,無非就是剛才說到的資產配置、管理人選擇、風險管理、績效評估等一整套方法,并根據中國國情進行了一些調整。實踐證明這一套方法是基本可行的。
我們要知道這個體系的建設,涉及到各個方面,也是個系統性工程。其中,資本市場本身,更是必須要加快改革的步伐。
我記得上大學時學習物理和化學的時候,結晶過程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結晶時,處在液態的分子首先會形成一個簇或者叫晶核,這時結晶是一個可逆的過程,有很多分子向一起聚集,同時也有很多分子在散開。但是,一旦這個晶核達到一定的臨界體積后,這個過程就會成為不可逆的了,越來越多的分子會簇擁而來,并最終形成一個晶體。我有時想,資本市場的改革也是如此,尤其是系統性改革,我們不能等待,我們必須從多個方面去加以推動。也只有我們大家在各自不同的領域里一點一滴地去積極推動,在某一個時刻,它就會達到臨界體積,突破臨界點,成為不可逆。
改革的動力機制
提問:想問一下祁斌主任,剛才您講到中國未來30年的長期競爭力其實要看機制的一個問題,想問一下您覺得對機制能夠形成這樣一種信心,應該是來自于自上而下的政府、政策,還是更多的來自于自下而上的這種市場的力量或者民眾的力量,其實我們現在對中國最沒有信心的就是,過去30年的成長可以靠簡單的成本優勢等等,但是未來需要靠機制、靠軟實力。
祁斌:我想是這樣,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也不矛盾,可以結合。美國一直是自下而上,中國一直是自上而下,自上而下現在走得還可以,大家說走著走著,可能有問題,但自下而上走著走著也有它的問題。美國走了兩百年自下而上崩潰了,1929年,羅斯福出來干預了,找了一個平衡點,美國人太喜歡自下而上了,又搞了一個2008,現在又在找平衡點。我們也需要找一個平衡,既要自上而下推動,也需要充分傾聽市場的聲音,兩者的結合非常重要,不能有所偏廢。
對于改革的動力,大家都有很多的擔心,我個人的理解,我覺得中國改革的動力可能還是來自于過去200年中國的屈辱。有一次我做了一個講座,有一位年輕人,80后,我們單位的一位小同事,她說主任您講的挺好的,但我就是老想不明白,你們這幫人怎么老想要中國崛起,怎么老想要發展,我們為什么就不能像阿根廷人那樣生活,他們那么生活不是挺好的嗎?當時這話問得我一時也有點回答不上來了,我說我們是沒見過日本鬼子打進來,但是我們聽說過,你們可能沒怎么聽說過。
最近有一天,我開車上班的路上,聽到電臺播了這么一條消息,我覺得挺感慨的。最近馬爾維納斯群島戰爭30周年,阿根廷人舉國上下在討論,說想把它收回去,馬爾維納斯群島對于阿根廷有一點像我們的臺灣。英國人聽說了,英國議會開了個會,說要再派一艘航空母艦去,把阿根廷再教訓一頓。阿根廷這個國家一共只有數萬軍隊,在英國皇家海軍面前基本上不堪一擊,經濟水平位列南美最貧窮國家之一,于是只好忍氣吞聲,偃旗息鼓。我想,阿根廷人雖然生活很悠閑,但是有時也很屈辱。所以我相信中國還是有改革的動力的。 (中國磚瓦網 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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